().

    石桥巷是乌伤远近闻名的花市巷子,春夏秋三季人川流梭,热闹非凡,每每逢时,石桥花巷摊前铺里,巷头巷尾,百花似海迷人眼,千香十里醉心魂,金钗笑拦穿行客,玉兰含笑择几何。巷子因一座石桥南北相隔,遂名石桥巷,桥下流水潺潺,水面花叶浮浮,桥上看客屹屹,皆疑到底是水在流还是花在流。

    然而,寒冬下的石桥巷却显得孤凉落寞,风摧巷头恋恋来,无意巷尾悻悻去,行客寥寥,残雪点点,偶有小儿卖花来,吆喝声却一声不比一声。

    马车停在了石桥巷,冯子英笑眼盈盈,探出窗来,却发现除了琼花一巷,连个行人都不见,她撅起嘴,略显失落,回头问:“向林,你不是说石桥巷很热闹吗,怎么一个人也看不见。”许向林言:“子英,我说的是春夏秋时的巷子,如今正是冬日,昨夜又下了大雪,自然没什么人了。”

    二人下了马车,许向林言:“三九,你先回去吧,我和子英走走便回。”三九将钱袋递给他后,便架着马车先行回府。石桥巷离许府很近,不到一个时辰便可回去,巷深,雪深,两人走走停停,似闲庭散步一般。巷子两侧的花铺多数大门紧闭,只有少数几家开着,但也是怎一个凄字了得,偶有零零散散的小摊,主人家尽是老妇老汉,拖着低沉沙哑的嗓子叫卖。

    冯子英静静四下观望,眼神稍显落寞,路过一处小摊时,发现摊上摆满了各种鲜亮耽美的花儿,她惊诧不已,两眼放光,信手拈起一朵凑前闻了闻,随后对许向林笑言:“向林,你看,这是紫丁香,这是雀舌,这是玉兰,哇,这儿还有鼠姑,瑞莲,乌鸢,将离,含笑....”冯子英越说越开心,许向林只顾笑颜相和,他哪里知道这些花的名字。

    “这位娘子(注:宋代之前,娘子一词专指未婚的少女)好眼力,一眼扫过,便知花为何名,如数家珍哪!”摊主是一位老汉,听冯子英说了半天,也是佩服得连连点头。冯子英言:“大伯过赞,世上花有千万种,小女子只不过略知一二罢了。倒是大伯你,想必是懂花爱花之人,不然怎会摆列如此多的花,所谓卖花者岂有不知花之理嘛。”

    老汉摆手摇头,默然一笑,随后从腰间掏出一酒葫芦来,饮了一口,又从摊架下拎起一花瓶来,言:“我观小娘子也是爱花之人,只是这摊上残花,可有钟意的?”冯子英言:“大伯,这些花如此鲜活,像是刚摘下来一般,怎么会是残花哩。”她仔细挑了几种,老汉便一一插到瓶子中去,随即将葫芦中的酒咕咚倒入,冯子英赶忙拦问:“大伯,你如何将酒倒进去,这花儿岂不是都要蔫了?”大伯瞅了她一眼,没有言语,笑着将一大半酒倒了进去,随后把瓶子递给她,言:“啊呀,小娘子莫要多虑,这瓶花没有三月的工夫,是不会凋败的。”说罢将剩下的酒喝个尽光。

    许向林也是纳闷儿,凑到花瓶口闻了闻,又请言接过葫芦闻了闻,言:“子英,这酒的味道很是奇怪,像酒,又不像酒,也不曾见过。”许向林弄了半天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冯子英满脑子的疑问,还欲相问,老汉从小摊一角扒出一枝花来,花朵金黄发灿,香气浓郁,冯子英又是一诧,顿言:“可是梦冬花?”老伯笑言:“正是梦冬,这花送给你们了。”说罢看了许向林一眼,将花插进瓶中,满脸笑意:“植于盆内,以沙土蔽之,便可。”冯子英点头答应。

    许向林问:“子英,此花有何来由?”老汉时不时盯着他笑,让他很是奇怪,转念又想到了什么,便寻问冯子英梦冬花的由来。

    梦冬,又名结香,相传秦时,皇宫内有一对恩爱的男女,女子出身显贵,男子出身贫寒,按照当朝律法,他们是无法在一起的。万般无奈之下,两人只得放弃彼此,后又相约在一棵结香树上打个结,意即两人的感情就此了结。

    可是几年之后,令人惊讶的是,当年打结的结香树不仅比其它的结香树花开更茂,而且香气更加浓郁,此事迅速在宫延内传开,秦王嬴政素来信奉鬼神之说,他得知后,便认为这是神仙在护佑他们,随即拟下圣旨,赐二人结为夫妻。此后,民间便有了结香树上打结许愿的风俗,寓意着相爱之人能够心想事成,情意地久天长。

    冯子英爱怜地看着梦冬花,一言一顿,娓娓道来,眼神时而落寞,时而温情,又言:“谢谢老伯,小女子一定费心照料梦冬,让此花开得更加鲜亮。”老汉会心一笑,言:“黄昏已近,该收摊喽!”说着理起摊来,冯子英二话没说,帮着打理起来,许向林掏出钱袋付了钱两,尽管老汉再三推辞,最终还是在冯子英的劝说下收下了。

    之后,赶在天黑之前,二人又在开着的花铺店里买了些藤萝花种,准备在开春时节种在许府的后院,许府后院虽大,却是荒凉冷清,若是能养些花花草草,添一抹鲜绿,自是再好不过,冯子英心里一直盘算着这件事,她待在许府也无其它琐事可做。

    夕照独自愁,却是人影对成双,冯子英抱着插满鲜花的瓶子,心满意足,梨涡浅笑,这或许是她来到许府之后最开心的一日,许向林望着她让人痴醉神迷的眼眸,心里亦是乐开了花,他情不自禁地拉起她的手,十指相扣,羡煞黄昏与巷头。

    “啊呀,我的女儿呦,你醒醒啊!咱娘俩的命怎么这么苦呐!”二人路过石桥时,但见一位老妇瘫倚桥上,衣衫褴褛,悲声啼哭,怀里紧紧抱着一位女子,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老妇边喊边哭,不知发生了什么。

    冯子英赶忙走上前去,关切问道:“大娘缘何在此痛哭,发生了什么事?”老妇摸摸那女子的脸庞,涕泗横流,哭言:“小娘子,求求你大发慈悲,救救我的女儿吧...”冯子英仔细一瞧,女子嘴唇紫黑,像是中毒的迹象,脸色却是煞白,又不像是中毒所致,她一时难以决断,便转头对许向林言:“向林,我陪着大娘,你快去请医家前来。”许向林言:“大娘,家住何处?”老妇抖着满茧的手,言:“就在那边...”她指了指桥西一处破旧的小宅,许向林知晓后立马去请医家,冯子英缓缓扶起老妇人,二人合力将女子架回小宅。

    约摸两个时辰后,许向林带着医家匆匆而来,医家把诊号脉,却也犹犹豫豫,不敢轻易断定是何病疾,冯子英急问:“医家,这位女子到底得了什么病?”医家摇摇头,道:“敝人不敢妄下结论,不过有一点我能肯定,此病定是中毒所致,至于是何种毒药,敝人实在不知,遂不敢轻易开出药方,娘子还是另请高明吧。”老妇闻言瘫软在地,大哭不止,随后医家出门而去。

    冯子英拧干布巾,细心地擦了擦女子的脸庞,是个清秀人儿,之后说道:“向林,如今只有梁公能治此病。”许向林来回踱步,言:“我正有此意,只不过到哪里去寻他...”冯子英言:“向林,天色已晚,你先回去,明日吩咐三九去寻梁公,我留在这里照顾她。”许向林欲言,但见老妇悲痛欲绝,那位女子又卧床病危,也就没有多言,踩着夜色匆匆赶回许府。

    许向林一回到许府,便吩咐三九明日一早便动身,务必找到梁庸,随后又叫来若兰,得知家母已无大碍,气色好了很多,他便吩咐二人赶往冯子英那里,让若兰留下照顾她。

    “大娘,青莲妹妹如何中了毒?”冯子英眉头一皱,问道。老妇红着眼,啜泣道:“老身也不知小女怎么会突然这样,白天还陪着老身到那石桥巷子卖花,上了那石桥,却无缘无故晕过去,怎么叫都不醒哪...青莲的命实在太苦了,怕是熬不过今晚哪!娘子菩萨心肠,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哪!”冯子英又问:“大娘也是卖花人家?”老妇言:“青莲她爹死得早,我娘俩相依为命,今年又逢大旱,庄稼都旱死在地里,辛辛苦苦攒得一些粮食,又拿去交了租子,无奈之下,便和小女每日靠卖花维持生计,谁料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叫老身怎么活哪...”

    若兰扶着老妇,道:“阿姐,你有所不知,今年是大旱之年,听夫人说很多农户人家交不起租子,拖了几月有余,老爷正因为此事日日发愁呢。”冯子英思忖片刻,言:“大娘可知佃租交于何人?”老妇回:“就是那许昭许大老爷...”若兰失口惊言:“那不是我们许...”冯子英心头一紧,赶忙叫住了她,言:“大娘,当务之急,还是救青莲要紧,适才你说你们母子以卖花为生,可否让我看一眼所卖何花?”老妇没有生疑,随即带她去了偏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