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生机的我以“大”字形的姿势躺在闻起来有些发霉的床上,如同在死海上飘着的早已翻了肚皮的鱼儿。我旁边的已经长出来蘑菇的桌子上有些血淋淋的东西,大抵是从我体内取出来的肠子一类的,我想该是和它们说再见的时候了。今天的阳光很是毒烈,透过前面的像放大镜般的玻璃狠狠地照射着我,颇有种让吸血鬼现形的感觉。我打心底里肯定是不愿意像吸血鬼那样被烤得外焦里嫩,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发出了驴叫一样的声音,示意我旁边的奄奄一息的病友起身将前面乳白色的窗帘拉上。病友今天早上刚做完一手和一脚的截肢手术,内心也是相当的绝望,甚至产生了跳海的想法,不过目前最大的困难是他究竟该怎么跑到海边上。病友现在正玩命地用头不停地撞墙,虽然他的大头并没什么事,不过豆腐渣工程的墙快被撞塌了。眼看要有陪葬的风险,我在一旁不得不苦心麻婆地好说歹说地劝说他,告诉他我们村之前有个小儿麻痹症的患者,开始的时候也是悲惨得不得了,也是习惯不了这种生活,后来你猜他怎么着,他……他习惯了。

    我像唐僧念经一样向他传输要活下去的信念,同时也是为了给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的自己打气,我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如果不能好好地活下去,那么就死皮赖脸地苟延残喘下去。活着才有机会咸鱼翻身,活着才能奋斗出一片新的或者是八成新的天地,活着才能……才能继续吃麻辣小龙虾,死了还怎么吃。我觉得可能是我坚定不移的信念感动了病友,他现在开始蒙起被子呼呼大睡起来。不过后来他告诉我,我中气不足的说话声音特像他英语课的老师,而他一上英语课就去后排的睡觉专区的座位上睡觉。望了眼鼾声如雷的病友,我又开始担心我那一亩三分地的心田之事,由于能消化食物的内脏全被医生挨个动了手术,我现在虚弱的厉害,急需一大瓶葡萄糖液来狠狠地嘬它两口。腹部突然翻江倒海地疼了起来,好像肚子里有人在拿我的肠子跳绳一样,我不禁也开始拿头撞墙,当然目的不是寻死,而是希望头部的疼痛能大于腹部的疼痛,以求以毒攻毒、以痛攻痛。

    一阵恰如马蹄的高跟鞋声从楼道口处传来,穿着恨天高牌高跟鞋的护士走了进来“请问这位头破血流的先生,外面有个又小又瘦的像棵小树苗的人,就是穿着似未成年宅男的家伙,你认识他吗?”

    我吃力地动了动嘴唇“多半是小四,放他进来吧……还有,能再给我捎瓶葡萄糖过来吗,没有葡萄糖的话,苹果糖、荔枝糖什么的都行。”

    小四像脚底下踩了风火轮一般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他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我,然后着急地说“老王!你可别死啊,不然我就杀死你!”

    “我……我尽量吧。”

    “我是带着一片关怀的心来的,阿杨是带着小鸡炖蘑菇来的,”小四转身将后面阿杨手里的食物递了过来,“来两口入口即化的多汁鸡肉不,老弟?”

    “我觉得我的肠子好像没了一部分,无福消受,吃不了鸡肉和蘑菇啊。”

    “那,这个……那我可就有福消受了。我这也饿着呢。”小四不客气地打开了饭盒盖,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鸡肉味,三日不知肉味的我已经快流出哈喇子了,我咽了口唾沫“小四,你给我留口汤呗,我琢磨着喝口汤还是行的。呔,打住吧,别喝了兄弟。嘿,给我剩点……”

    嘉宝抱着果篮急匆匆地一路小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狼狈不堪的她直接坐在了有一条凳子腿失踪了的板凳上,阿杨见状忙给她倒了杯水,我很好奇什么话会第一时间从嘉宝嘴里冒出来,只见她气喘吁吁地说“电梯让个体重超标的胖子给坐坏了,我是爬楼上来的。还有就是,你为啥选了个在68层的病房?”

    我挣扎着侧过身来“我当时是昏死了过去,医生替我选的,可能觉得这数字吉利。同时这68层也离楼顶的停尸房近,这医生考虑得也挺全面啊。”

    嘉宝从桌子上拿起了还带着血迹的手术刀“我给你削个菠萝吃?”

    我指了指我旁边桌子上的半截肠子“我消化的家伙都没了,改日吧。”

    “那给我削个,”拿着牙签剔牙的小四说,“这鸡肉有点咸了,我得解解渴。”

    这时我感到一阵暖意扩散到了四肢,我不清楚这是尿床了还是心理反应,个人猜测多半是后者,因为我下面还插着长长的尿管呢。提到拔尿管的任务,我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了正啃菠萝的小四的身上,身为女儿身的嘉宝和身为同性恋的阿杨总是不太方便摸我下面的,无奈的小四摊了摊手然后将手探进了我的被窝。考虑到我的床离厕所很远,索性以后将倒尿壶的艰巨任务也交给了小四。好在小四的父亲也年事已高了,小四早晚得伺候父亲,不如先伺候下我,就当是提前培训了。小四的女友——雪儿姗姗来迟,雪儿也将胖子坐坏了电梯的事讲了一遍,望着喘着大气的汗如豌豆的雪儿,大家都笑了起来。雪儿带了两盒脑白金来看我,我好心地跟她解释生病和老年痴呆是两码事。

    雪儿和嘉宝很是聊得来,雪儿像大姐大似的拍了拍嘉宝的肩膀并一脸肯定地说“如果我要玩百合的话,你是我最可能‘合’的那位。”

    嘉宝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呃……很荣幸。”

    躺在病床上的我望着眼前的小四、阿杨、嘉宝、雪儿,眼眶有些湿润了甚至有大把大把掉眼泪的冲动,在这一刻,我有些明白了“朋友”的含义。我将鼻子里黄黄的液体清理干净后,缓缓地说“谢谢大家来看我。由于我儿时的童年阴影,我对你们的好心举动有点反应无能,所以如果十年以后,我遇见你们时突然嚎啕大哭,突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我哭的就是现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