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一开始总想着去问他父皇嘴里那个坚强勇敢的哥哥和他许诺了鲜花饼的舅舅,从腊月问到年节,他都没有生病,于是贵妃开始隔三岔五给他一顿炖得软烂的肉菜或是精心蒸制的细点心。到了过年的正日子,父皇还把他带过去跟哥哥们一起祭拜祖先,及至夜里,二哥抱着他亲手点了好几支炮仗,他从二哥怀里伸长了裹得厚实的胳膊,用细细的长香引燃火线,然后就被二哥抱着狂奔出去几丈,捂着耳朵还能听到炮仗惊天动地的声响!

    康宁从没发现过年原来是这么快乐的事情。除夕夜里,徽帝和赵贵妃担心了一晚上,怕小东西玩得开心,却受了凉,或是被炮仗惊到、被人气冲撞了。康宁却是一点不知道的。他也压根不用守岁,当晚安稳又香甜地睡满了一整夜。

    小儿子少有机会能这么活泼,且又没有生病。皇帝于是龙颜大悦,甚至许了大皇子他们出宫去王叔府上拜年时带着小弟弟。

    虽然只是坐着轿子从一处围墙到另一处围墙,康宁还是乐傻了。什么勇敢的来自远方的哥哥,风趣的许诺了美食的舅舅,他已经完全抛到脑后了。

    京城里是一片年节下的繁阜昌荣,辽远的大梁南疆,被忘得一干二净的赵云侠却正带着戚长风躲在四面漏风的竹楼下,一层竹篱围的鸡圈里。两个人身上都受了不轻的伤,形容狼狈,全身上下被南疆湿冷的冬雨淋透,衣裳冰凉的黏在身上。

    他们此刻又冷又饿,却什么也做不了,唯有捱着时间静待出逃的机会,只好苦中作乐的打量着那些受惊的鸡,畅想着把它们端上餐桌会有多美味。

    “泥包鸡,吃过吗?”戚长风靠在竹篱上。他能感觉到危险的高热正从体内泛上来,掠夺他的意识。少年竭力维持着清醒,“等咱们脱身了,我做给你尝尝!这次算连累你了。”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赵云侠觉得这个他奉命来接的孩子特别对他胃口。

    他们二人相处不过月余,已经算有了过命的交情。就是不为皇命,戚长风也可以算作他的朋友了,他怎么也不会让他死在奚南王这么个恶心的人手里:“咱们最多再坚持一日。我已留了信号给云留镖局的人,他们会过来接咱们的。”

    戚长风重重喘了两口气,不说话,只笑了一下。

    他是个黑瘦又高挑的少年,皮肤是长年风吹日晒的粗糙,脸颊上有许多因主人不在意而造成的、细小的疤痕和伤口。他衣衫简陋,身上有一种勃然的、近乎野性的生命力,五官却生的很英俊,笑起来的样子尤其好看,叫人感觉真诚又舒朗。

    “皇帝陛下准会喜欢你。”赵云侠看着他的样子便不由感叹。

    “陛下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戚长风笑着回了一句。他从小野生野长的,浑不知什么君权法度、上下尊卑。南疆因多年来的政治环境,一贯只知王令,不知有君,他又生活在南疆的边疆,他们的村落对奚南王都所知不多。

    不过他现在知道了,奚南王原来就是个王八蛋。

    他更像赵云侠那些江湖朋友,对朝廷和皇帝的臣服有限。但是赵云侠本身也不是个酸儒驯臣,并不因此觉得戚长风大逆不道——他甚至知道,其实徽帝本人对此也不会太在意的。

    因而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到两个京城可不要这样说。”

    戚长风又笑了一声,“我又不傻。”他渐渐有些坐不住了,把大半的力气都靠到冰凉坚硬的竹篱上,感受着细小的竹刺隔着粗布衣衫磨刮皮肤的刺痛,心知自己这一次是凶多吉少。但他是个从来不会说丧气话的人,只谈起别的话题,“你这个时候来,正赶上这样雨下得没完的鬼天气。等以后,我领着皇帝赐的兵马杀了那狗王爷,你再跟我回白河看看,春天的时候,花会开满所有土地,白河漂亮的就像仙境一样。没有了那个狗王爷,我们白河的人自己就能把南夷打的满地找牙。那些异人从南边过来,是无论如何也走不过我们白河的死人谷的。”

    “早晚要去见识一番的,”赵云侠点点头,“不过,死人谷,就是传说中除了你小子没人能活着出来的那片瘴谷?那里真有这么神秘?”

    “死人谷你还是不要瞎好奇,”戚长风摇摇头,“我都不知道自己当年是怎么出来的。我们村子里的巫医说,瘴神只是看我那时年纪小,饶了我一命,我才能平安走出来。不说这个了,说说京城吧。你不是要带我去京城。那里怎么样?”

    “那里应该正在过新年,”赵云侠想到自己在京城的父母、大哥和姐姐,想到自己的侄子侄女跟甜蜜的小外甥,疲惫中生出了几分温柔来,“春节,你们这里的人是不过的。下雪你也没见过吧?”

    戚长风摇了摇头。

    “到了年节,整个京城都会非常热闹,家家户户要置新衣、挂桃符、结彩灯、贺新年,小孩子要磕头说吉祥话,父母长辈就会给孩子们压岁钱。除夕的夜里,百姓会点炮仗驱年兽,宫门前还会放烟火,皇族、百官与天下子民同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