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康宁也最爱这样豪不避讳地直接看到人面上。可是就像小狗黑亮的眼睛只会叫人心里疼爱一样,康宁的目光从不会使人窘迫。

    燕归年纪还小康宁一岁,那双美艳凌厉的桃花般的眼睛却射出了两道清亮到有点咄咄逼人的目光,极具攻击性,让人完全无法忽视。

    而燕归一看清大皇子的面目,当即就怔了一下。他从那张完全陌生的俊朗的脸上,却看出了某种熟悉的韵致,那是大皇子同皇帝生得丝毫不像的眉眼间透出的一种朦胧的楚楚的气质。

    而这样的气质他很熟悉。

    “殿下眉眼想必肖母?”他先前就未曾向大皇子行礼,此时又突然吐出这样唐突、甚至很有些冒犯的话来。燕归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就能察觉到这座深殿更静了,好像连火盆中燃烧着的银霜炭都安寂起来,那让他感觉到一种令他厌恶的滑稽。

    大皇子已经不笑了。“的确如此。”这位尊贵的皇长子冷冷地回道。

    然后燕归便回以一声非常、非常干脆的冷笑。

    本来还觉得这小童生得秀美、对他有些天然好感的大皇子哪里被这样冒犯过,几乎当即就怒了。他自小是太后最心爱的皇长孙,是父皇看重、朝臣驱奉、母妃骄傲的长皇子,又哪里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黎菁宇不像徽帝,曾真真切切地在凡世间、于红尘中流荡过,以最平常的身份与世间形色的人打过交道。大皇子从未曾到过庙堂之外,更不知道竟有狂人敢在这座宫城中把皇子宫妃的脸摔到地上去。只想着立刻便问他的罪。

    最后还是燕来和皇帝两边打着圆场,好歹把这场结束得无比尴尬的会晤圆了过去。

    这个性子,即便是故人之子,皇帝也颇有些吃不消了。当晚皇帝和燕来两个人喝酒的时候,他苦笑着拍了拍挚交的肩膀,不无同情地安慰燕来:“这可真是她的孩子啊。”

    燕来这三个月里只感觉自己要心力交瘁了,只有这时候到了徽帝身边,才终于算是有个知道始末的人能吐露心事。

    “我也不知道是我不会养,还是这孩子在陈府受到的刺激太大了。只是又能怎么办呢?总要对得起她。”诗人遥望着亭外的雪,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要么你把他放在宫中,朕来养育这个孩子?”皇帝想到这孩子的悲惨身世和他已去世的旧友,又想到宫中还养着的戚长风,不由地开了这个口。

    只是他几乎话一出口就有那么点后悔——这孩子太不合时宜了些,仿佛万人皆不入他的目,万事都不能让他动容,见天子不臣,诸侯不友。口舌上更是概不让人。

    他不会欺负他的康宁吧?

    若不谈背景,只说人品性情本身,燕归实在还没有戚长风的一半叫他喜欢。

    只是燕归身世特殊,又实在悲惨可怜。便是冲着他母亲,他怎么也不能真就把他丢开手去。

    好在燕来立刻就把这提议否了,“哪里能倒了一次手,再倒一次手!长此以往对这孩子更不是好事。等过了年节,天气暖了,我就带他继续北上吧。在外面游历几年,就能把这些事看淡了。”

    徽帝想想这孩子经历的事就替他糟心。

    这哪里能轻易看淡呢?

    母亲在他面前自刎,一向对他百般疼爱的生父买醉逃避,亲生的祖父母将他拘禁。燕来把这孩子偷出来的时候,燕归正不知怎么从拘禁他的房间里跑出来了,抄着剑要杀死血脉至亲的祖父祖母和他亲爹,恨得陈家只嚷外室子果然血脉肮脏,不该看他可怜留他一命,要打死这孩子清理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