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致公不动声色,淡淡一笑,道:“但我又听说,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是假的?”这次轮到贺雨婷感到意外了,吃惊地看了眼面带微笑的贾致公,随即讥笑一声:“假的?我倒是希望是假的。我是孟秋父母官,辛济是我治下的小吏。这种事情出在我任内,丢人算是丢大了,我想甩都甩不掉呢?”

    贾致公笑道:“也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

    贺雨婷摇了摇头,道:“说是假的,这话只可能是黄猎户传出去的。那件事之后,黄猎户暗算过辛济几次,但都没得逞。辛济呢,也不是善茬,不仅不知道收敛,反倒是黄猎户暗算他一次,他就趁黄猎户不在家时,大摇大摆去找他女人一次。那女人自然不会再受他胁迫,每次都是要反抗的。辛济那混蛋别看长得瘦弱,力气可是不小,不管三七二十一,扛起那婆娘就进屋,进屋就锁门,半天不出来。两个都是年轻人,干柴烈火,独处一室,要说没发生点事,谁会相信?次数多了,黄猎户自知奈何不了辛济,也算是自认倒霉,就想跟他求和。辛济呢,也算是有个台阶,更不想一直被人惦记。两人算是各取所需,也就讲了和。辛济答应补偿黄猎户一笔钱,黄猎户对过往既往不咎。据说是辛济跟黄猎户女人已经谈好了,补偿十几两银子,对外呢,则说是辛济欠他们的钱。这件事,王捕头对前因后果最是清楚,找他一问就水落石出了。”

    王捕头与你自然是一条心,这其中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还难以断定。

    “这种事情在外省,罪过可不小。但在贺大人口中听来,像是民间风流韵事?”贺雨婷又是一笑,道:“这里是川西,不可与外省相提并论。我虽是一县父母官,权限远没有孔老爷大。这事又发生在莲落,孔老爷都当个玩笑在看,我又何必多管闲事。”

    你是孟秋县令,主政一县,可不是闲人。这也不是闲事,而是犯罪。

    “孔老爷也知道这件事?”

    “莲落传得沸沸扬扬,他怎么会不知道?”

    孔德祐对辛济睡黄猎户婆娘的传闻嗤之以鼻,但王捕头、贺雨婷却又均是一口咬定确有其事,而且确信孔德祐知道其中详情。

    这事就简单了,只要三人当面对质,自是真相大白。

    故意找这种无关大局的事情聊了这么久,贾致公心中已经有些底了。浑身轻松,笑道:“如果这件事属实,虽然这里是川西,但我这个小师弟这顿惩戒是免不了的。他在大司寇府多年,清楚胁迫妇人的罪可不轻。不扒了他一层皮,他别想轻易脱罪。”

    贺雨婷微微一笑,道:“要是惩戒有用,川西就不会是法外之地了。”

    我等你这句话可是很久了。

    “贺大人觉得,川西为何会成为法外之地呢?”

    “川西这种情况已经几百上千年了,谁又说得清楚?”

    “左右无事,咱们不妨就来说说。不瞒大人,再来川西之前,我调出川西档案,仔细研究过一番,越是研究,越是觉得奇怪。说到崇山峻岭,山高路险,比不上剑川;论地形复杂,比不上源江;论外部环境,川西仅仅只有一小部分与沼泽部族区接壤,外部环境复杂程度远远不如临沼。临沼不仅大部分与沼泽部族区接壤,而且还有一部分是与世代与中土为敌的丛林部族区交界。相比于野蛮好斗、尚未开化的丛林部族区,沼泽部族区要相对温和的多了。但奇怪的是,只有川西是法外之地。贺大人在川西三十年了,能说说这其中的缘由吗?”

    贺雨婷沉默了。看得出来,他是思考过这个问题的,而且仔细思考过很久。

    贾致公笑道:“这与政务、政见都没有关系,纯属我个人的好奇心。”

    贺雨婷点了点头,道:“我不过一个小小芝麻县令,能说出什么?但我想,说穿了其实也简单,世族势力太大,官府根本就无力掌控局面。剑川多高山峻岭,但山与山之间的盆地也多。绝大部分百姓居住在盆地,地理环境比川西优越。源江呢,以丘陵为主,虽然地形复杂,但一来没有山川隔断,二来呢,所谓丘陵,说白了不过是连绵起伏的土山。农业收成虽然不如平原,但养活自己并没有问题。临沼虽然外部环境复杂,但朝廷在边境也驻扎了大量精兵,足以保证境内百姓安危。内部就更不用说了,万里平川,虽然多雨,但想要生存并不难。但川西不同,虽然有一部分与沼泽部族联盟区接壤,但川西到处是石山,道路崎岖,山石林立,百姓穷苦,可以说毫无价值。不仅部族区从未入侵袭扰,反倒是川西人经常潜入部族区。因此,朝廷在川西的驻军,从来没有超过三千人。这就导致川西世族做大,大世族事实上将川西分割成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独立王国了。”

    贾致公笑道:“如果是因为驻军少了所致,就不能增加驻军?”

    贺雨婷摇了摇头,道:“第一,成本。如今朝廷在川西的驻军,只有两千人。但贾大人知道吗?就这两千人的驻军,每年的开销,比临沼一万驻军还要多三十多万两。圣州不止一次想要让川西回归王法,但每次都是花费巨资之后,成效甚微。毕竟,虽然世族实力强大,但驻军多了,世族就变得老实了,你能怎么办?依然收拾他们?那只会激起民变,后续成本将会数倍增加。不收拾他们?圣州不可能始终维持大军在川西,大司库府也无力支撑。一旦大军撤出,川西还是原来的样子。税收不上来,钱花出去不少。因此,成本是制约圣州的最大原因。第二呢,不值得。都知道川西是法外之地,但川西自古至今,从未发生过大规模针对圣州的叛乱。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虽然圣州法令在川西行不通,但对其他各省并无影响。既然如此,圣州又何必消耗巨资去做一件根本毫无意义的事呢?”

    贾致公竖起大拇指,赞道:“贺大人所言精辟。只此两条,足以解释圣州为何要如此了。”叹道:“在来川西之前,我特意拿这个问题去请教过长史大人。他从民生、传统、川西的民风等等方面,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我依然是云里雾里,尚不如贺大人这几句话讲的明白、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