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英看了看已经明显服了软的辛济,又想到这些年他确是吃了不少苦头,而自从他走火入魔,对他确也有些薄情,慢慢也就没有刚才那般生气了。回身又坐回到椅子上,叹了口气,道:“侯师爷在任时,假借县令之名,强取豪夺了许多钱财。你抢劫那些财物,来路本就不干净。你没有将那些钱财占为己有,而是分发给了附近的穷人,这点很不错。但毕竟也是触犯了法律,你的所做作为,不过是江湖上那些自命为侠义的草莽之徒的行径罢了,岂是一个朝廷命官所为?即不在你的职责范围之内,处理的也是荒唐。你在大司寇府那么多年,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还不明白?”

    见辛济额头上的冷汗越冒越多,显然已经感到害怕了,赵怀英心终于软了,又是一叹,接着说道:“此事之后,你又在随后的近十年时间里,一共做下了大大小小一百零三起案子,最多时,你曾经一天之内犯下了四件案子。就在十天前,在离此二十里地的河头村村头,黄昏时分,你将川西巡阅使的一位师爷给打了。你一共扇了他十三个耳光,打掉了他十一颗牙,还让他一粒一粒把牙齿和血吞下去,还说什么‘打落牙齿自己咽’。我有没有冤枉你?”

    辛济心中早已经震惊不已,如何还敢再辩解?赶紧俯首请罪道:“辛济知罪,请大人依律治罪。”

    “真要想治你的罪,还用得着等到这个时候?”赵怀英说完,微微一叹,声音不由得一顿,沉声说道:“这些年来,你的所作所为早已经伤透了我的心。有多少次我曾经想利用职权结束你的流放生涯,但每次刚有这种想法冒出来,还没有来得及吩咐下去,总是能接到你又犯下案子的汇报。你犯下一个又一个过错,让我如何能原谅你?这些年你一直被流放在此,怨不得别人,根源都在于你自己不争气,这点要明白。”

    辛济一听赵怀英将他犯下的事定义为‘过错’,顿时明白赵怀英并没打算追究,更没打算惩罚他,心里不由得就是一宽。虽然想结束流放或者回大司寇府没了可能,但这些年以来,他也早就不抱幻想了。能免除罪责,已是意外。心中一喜,俯首拜倒道:“辛济自知罪孽深重,大人能放纵到今日不予追究,已是莫大的恩情,如何还敢有怨言?大人放心,今后辛济一定痛改前非,绝不再做有违律法的荒唐之事。”

    不管赵怀英是否真的会不追究,但这话要先说出来。

    赵怀英一听,冷笑一笑,道:“荒唐之事你难道做得少了?小小年纪,居然已经有七个私生子,最大的居然已经六岁了!荒唐至极!”

    辛济脸上一红,不敢狡辩,更不敢求饶,叩头不起。

    赵怀英又是一声冷笑,显然也不愿再说,道:“虽说这些年你犯下了一百多起案子,但好在你从未将打劫所得的钱财,落入到你自己的口袋。要是你自己挥霍,我怎么可能饶你!”

    稍作停顿,又是冷哼一声,道:“我不追究你,并非是法外开恩。你虽然犯下不少罪孽,但罪不至死,流放到了别的地方,也不见得就比这里更差,因此你也并不用因为我没有惩戒你而谢我。”

    原来他不追究,并非因为法外开恩,不过是没有找到比这里更加艰苦的地方惩罚自己罢了。

    辛济心中一酸,感觉有些难过。但能免责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怎么还敢有更多奢求?想到这,心中一高兴,自然也就不再恐惧。稍作放松,他很快想到了关键一点。

    他自己清楚,他绝没有赵怀英说的那么高尚。如果说他做下案子是有行侠仗义的情节的话,那也只能在刚开始那一两年,自从他明白了在川西的生存之难后,则完全不然了。他看得多了,听得多了,很快对成为侠士没有了兴趣。自那之后,得到的钱财,大多也就落入了他个人的腰包。而公开倒卖的驿站土地、抵押房屋等等,不过是他将钱财洗白罢了。但辛济并非一个目光浅薄的蠢货,清楚自己不可能一直好运,只要一直干这行,早晚会有出事的那天。

    他需要为自己提前预备一个退路。

    川西衙门中人的命有多不值钱,辛济到了驿站不过几个月就心知肚明。他并不是官,只是个小吏,他的命更加不值钱,更加没人在乎。想要背靠官府保命,无异死路一条。认识到了这一点,辛济不能不为自己挑选一条活路。而想要预留一条活路,是需要大量的钱财去铺路的。因此,不管小郭、大牙多么激烈的反对,每次获得钱财,他都会拿出一部分所得散出去。而这部分财物,虽说也有一小部分如以往那样散给了穷苦人,但绝大部分其实是进了周边豪强的口袋。

    有土匪。

    有强盗。

    更多的是周边的世家大族。

    紧靠散钱自然也不能确保安全。想活命,还要有人保。但谁会保一个无关紧要、毫无价值的小吏?

    辛济清楚自己在川西那帮豪强眼中毫无价值,所以他要创造价值。

    很无奈,他能选择创造价值的方式,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借钱!

    欠钱了,就有人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