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滂沱,冷风顺着雨水腥气灌入脖颈,十月天已是冷峭,近些日子不甚太平,官府只顾着鱼肉百姓根本不管地方事务,是以这沧夷城内街上冷清若厮,没有一家铺子是开着的。

    那是平襄八年秋的沧夷,同今时今日是完全不能相比的。

    潭月月顺着水沟爬回城里,想回家去看一看。瞧瞧她长大的那座院子,然后静悄悄地死在那院子里,雨水这么大,她又冷又饿,若无人搭救,恐怕是没几日活头了,可是谁会来救她呢?救一个倒到水沟旁的,形迹可疑的干瘦少女。

    她那时真觉得自己快死了。

    因为大姐二姐,阿兄和弟弟们都死了,就连从前谭府的那些仆役们也都死的死逃的逃,偌大的谭府竟只剩下她孤寡一人,她还有什么留恋的呢?

    她没有想过报仇,因为报仇是很遥远的事。她没有那个能力。

    有一双布鞋停在她面前,然后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透过重重雨幕望向自己,那男人算不上好看,亦不很风流,乍眼瞧上去不过街上普通的卖货郎,兴许只是较旁人要魁梧一些、莽撞一些。

    布鞋在这样的雨天里横行,早就湿透了,谭月月张张口,却因自己不知道想问什么,而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他粗糙的掌心钳着谭月月的手臂,火炉似的滚烫,而后他把自己背在背上,湿透了的布鞋就这么踩在水塘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回家去。她的心情像是冰霜里开出一朵花来,充满了欢喜与感激。

    终于有人来救她了。真好,她可以活下去了。

    回忆就到此处结束。

    天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念奴在一片凄迷的夜色中掌上了灯,还是春日里呢,就有那提前扑棱来的蛾子撞着灯罩子,不死不罢休。

    我亦如灯蛾。她如是想着,只是却想做吞噬火焰的灯蛾。

    她的视线转到放衣裳的箱笼上,不知想起些什么,竟直直笑开了,念奴拢了一下发髻,循着空处慢悠悠地走过去,敲了敲那大箱笼,而后轻声的,像同小孩子捉迷藏似的,说道:“我捉到你啦。”

    山里又迎来一轮夜色,柳素坐在洞口旁边,仰头便可瞧见圆圆的月光,这离十五才过了没几天,前两天的月亮那才叫一个圆呢,不过今天这个还算是差强人意。

    大约是不会有人寻到此处来了。

    她抿了抿嘴唇,嘴皮子干裂得凸在外面,柳素像一条脱了水的死于,死尸一般地躺在地上。

    一天一夜没进食还好,可嗓子不进水却仿佛被烟烤了似的,胸腔闷得发慌,就想往外咳嗽,那种被卡住的,窒息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也许她真的要死在这里。

    要是昨天晚上没有偷偷跑出来,又脑子一热跳下来就好了,兴许这会已经被顾九州他们找到了。想到顾九州,柳素就不由得想起乔烜的那桩案子,也不知他们现在破案了没有,乔烜的尸体是否被带回家了,而那个叫乔禾的少女又是否能够忍着不哭了。

    山间偶有老鸹子飞过,洞口的树梢上停了一只黑漆漆的乌鸦,伸长着脖子就这么盯着柳素。

    大约是在看她死没有,阿爹说,乌鸦这种鸟儿总是闻着腐气而来,哪里有陈腐气,哪里便有它们的存在。